慧娘当初要嫁进温家,父亲不让,父亲只是七品,也只她一个女儿,家里虽清贫,待她却如珠如宝,温家老夫人亲自来的,母亲没敢应,说要等父亲回来商议。
父亲回来听说了,只说温家二郎自是没挑的,可温尚书太过深沉难料,如今看着花团锦簇,日后不知会如何。
温家二郎是探花郎,打马游街那日她也去了,温润如玉约莫说的就是他吧?这样的人,她做梦都没敢想过。
过了几日温尚书为了弟弟的亲事却亲自来了,他和父亲谈了半日,父亲竟应了。
后来她才知,温尚书说从他这儿开始,温家儿郎不纳妾,纵是无所出,过继也不绝纳妾。
嫁到温家,慧娘才知道嫁人了日子也可以过得舒心自在,公婆都是随和的人,从不磋磨人,也不立什么规矩,长兄虽是二品大员,除了话少,对爹娘孝顺,对弟妹友爱,小姑虽嫁的皇家,却纯稚可爱,三弟实在,二郎自不必说。
只说起家里的宝银,阿娘宝珠总要掉泪,慧娘知道,这个宝银并不是温家亲生的。
汴京离京城并不远,更何况温家的事,总是更让人好奇,因为长兄推了宋阁老家的亲事,京里慢慢有个传言。
长兄有个自幼养在家里的媳妇,温家遭了难,是她千辛万苦将宝珠带大,又照顾着狱中的爹娘兄长,直到他们出狱,也是她租了房子,出去营生养着一家老小,当初温家遭了难,没一个亲戚出来帮衬,听说长兄做了尚书,当年棠花巷租的房子都被人挤满了。
都是来求官的,两个老人都气病了,后来是宝银将人都骂走的,她骂人的那一段,都被说书先生抄下了,她那时还在闺中,阿爹说起这事,说那陈家姑娘若真是温家给尚书养的媳妇,那温家的人日后定然吃不了亏。
二郎说了许多她的事儿,慧娘既佩服又羡慕。
每每说起宝银,只长兄一句话也不说,他话少,又冷清,公爹每每感叹,当日上京时绑也该把她绑来的,他即便不愿意做温家的长媳,也该由他和阿娘给她说门好亲事,该是温家名正言顺的大姑奶奶。
长兄皱着眉头说她长得那般丑,嫁到谁家去?就在温家养着。
他那样说时,嘴角就勾起了笑,本就清冷的人,就有了些人味。
宝珠就哭着骂他, 「长兄胡说,我阿姐哪里丑了?你才丑呢!」
大概也只有她敢这样说她长兄了,听说那死了的长公主府中美男万千,唯独对他,真心实意,连日后若是登基,他就是皇夫这样的话都说过。
可见他容貌之盛,大庆无人可出其右。
长兄却笑得越发开了,问宝珠她哪里好看?
那样子明明就是等着旁人夸她。
宝珠拧着脖子说我阿姐生得白,我没见过比她更白的姑娘了,她爱笑,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,牙也白,唇红齿白这词就是为她写的,她的辫子又粗又长,来铺里吃饭的郎君看见她笑就红了脸,你说她好不好看?
阿娘便说宝珠说得一点都不错,就没见过比她更爱笑的姑娘,性子又稳重,又贴心,等到了京城,若是见上一面,想娶她的郎君不知繁几?
就这样过了两年,她真的回来了。
她披着件大红斗篷,头上戴着顶白狐皮的帽子,走路时步子迈得很开,看起来潇洒自在极了,确实如宝珠所说,笑时眼睛弯着,脸颊有肉,白得晃眼,她不说,谁能看出她已二十五岁了?
就这,家里都说她黑了,不知她不黑时该有多白?
她性子真的是极好,什么也不挑,说话还有趣,见多识广,和她说话,说几日都不会烦,关键还一手好厨艺。
宝珠也爱编一条辫子,嫁了人也不曾变过,原来是跟着宝银学的。
她也那样,一头浓密的黑发,编一条辫子,一转身辫子一甩,不知多好看。
自她回来,长兄日日早早便归了家,平日里他们围在阿娘房里说话,长兄甚少来的,他忙得很,每日送进府的帖子不知凡几?多时他都睡在外院。
可自打宝银回来,他回家后再不见客,别人请了也不出门。
长兄似极爱说宝银,她便仰着脑袋不服气地顶回去,长兄就看着她笑,那眼里,装的全都是她。
家里谁都知道长兄要娶她,只她自己不知道。
有一日他们站在廊下说话,一说便是半天,她仰头说,长兄低头听着,偶尔回一两句,她高兴了便脆生生地笑了,不高兴就歪着头瞪长兄,长兄伸手揉揉她的发顶,她一下子又高兴起来了,那双眼睛亮得能装下星辰。
二郎同她看着,看着看着二郎就掉泪了。
他说慧娘你看,他们是多般配的一对?长兄受的委屈只她懂,当日若不是宝银,阿娘就死了,阿娘死了,我们还怎么活?长兄最难的时候,是宝银撑着我们往前走的,她同长兄说过一段关于风骨的话,长兄说若不是她,他早死了。
救命恩人这样的话我们对她说出来太浅薄了。
后来长兄娶了她,京城里的姑娘媳妇那个不羡慕?不是羡慕她嫁了尚书,是羡慕长兄待她。
她嫁到了温家,温家既是她婆家,又是娘家,她对着阿爹阿娘撒娇,教育起宝琴来既不嘴软也不手软,虽她不当家,家里的人那个不敬她护她?
长兄待她,胜于性命。
梳发画眉,抱她亲她,从不避人,那双桃花眼,再也装不下旁人。
过了多少年,她笑起来还是初见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