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元奇去追长公主,一夜未归。
我趴在被窝里哭了半宿,后来昏昏沉沉地睡了。
我还是胆子太小,明知秀妍小姐就在府中,连见她的勇气也没有。
她一定恨极了我。
林思润说:「我也不是故意的,主要是他们家把你嫁了,我心里不痛快,一想到你跟别的男人浓情蜜意,我就怨他们李家。
「凭什么让你嫁人,她李秀妍是人,难道你不是人?为了自家女儿,做出这种偷天换日的勾当,还要自诩清流人家,滑天下之大稽。
「我一时没忍住,就把对你的那点心思告诉了李秀妍,主要就是想看她吃瘪,让她难受一下,谁知他们李家那么绝,眼见嫁我无望,直接入了京,要来一招釜底抽薪……
「小莲莲,怪对不起你的,如果你愿意,我现在就可以带你离开,免得你死于非命。」
那晚,我举着剑,追了林思润半条街:「你这贱人!害我至此!」
后来我躺在床上,无声地流泪。
我想起了安元奇,如果我的最终下场是死路一条,我希望他能勇敢一点,和心爱的长公主在一起。
如果是他们在一起,我不会有任何遗憾。
我这辈子,能遇到安元奇,不算白活,死而无憾。
我希望他幸福。
秀妍小姐终于对我下手了。
她拿给安元奇一张药方,担忧地问他:「将军,我秀妍姐姐莫不是生了什么病,为何总见她偷偷喝药,这个方子是我无意之中在她房里看到的,我有点不放心。」
她没有冤枉我,那张避子汤的药方,确实是我的。
成亲半年,没有身孕,是因为我没打算生孩子。
安元奇不敢置信,紧抿着嘴唇,面色难看至极:「这就是所谓的生不出孩子?李秀妍,你什么意思?」
他的声音冷若冰霜,眼神阴沉骇人:「给我个解释,我说过我不负你,你也莫要负我。
「解释不出来,我会杀了你。」
解释什么?解释我胆小懦弱,卑微可笑?
解释我三岁被卖入李家,管事严厉,夫人也严厉。
做错了事就要挨打、罚跪。
直到小小的小姐牵起我的手,她的手那么小,那么软,却又那么坚定。
她稚声说:「莲莲,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,除了我,谁都不可以欺负你。」
她说到做到,从那以后,谁也没有打过我,连夫人也不例外。
我的秀妍小姐,更是从未打骂过我。
她吃的东西我都可以吃,穿过的衣服会送给我穿,喜欢的首饰偶尔也会插在我头发上。
刮风下雨,我们俩窝在她的闺床,我昏昏欲睡,她可怜兮兮地抱着我的脖子:「莲莲,我好怕呀。」
她习文识字,回来之后要一笔一画地教我,同我相视一笑。
那么好的小姐,我的命原本就是她的,她若想要,我随时给她。
安元奇懂什么呢?他永远也不会知道,小姐对我有多重要。
我这个将军夫人的位置,原本就是她的呀,我是要还给她的,如何能给他生孩子呢?
所以,我低低地笑了一声:「没什么可解释的,我在骗你,你看不出来吗?」
安元奇的表情那样惊惧,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:「你说什么!再说一遍!」
「安元奇,你真的很烦,你知道我每天应付你,应付得多累吗?生孩子?我对你都足够厌倦了,怎么可能给你生孩子……」
他的手越来越重,我逐渐呼吸困难,哑着嗓子艰难道:「你以为,我会像长公主那样爱你吗?你位高权重,可惜在我眼中,一文不值……」
痛吗,痛就对了。
我还记得长公主那句虚无飘渺的话——皇室之女如何,安珵不要,我的身份一文不值。
真是风水轮流转,苍天饶过谁。
安元奇,这句话让你发疯,可你有没有想过,那个女子曾经跟你一样痛。
去找她吧,我欠小姐的已经还清,如今唯一的希望,就是将你推到长公主面前。
「安元奇,你是个懦夫,你根本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,我瞧不起你……」
意识昏迷之前,我看到他恍惚绝望的眼神,脑中浮现的竟是长公主殿下那张平静的脸,她的笑容那样温良……
和静长公主,愿您得偿所愿。
…………
我差点被安元奇掐死,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我家小姐李秀妍。
她端着白瓷碗,手里拿着勺子,垂下眼睫,认真地在搅拌。
瓷具相碰的声音,清脆悦耳。
见我醒了,她柔声一笑,小心地将勺子递到我嘴边:「喝口水吧。」
她面容平静,我也平静,低头将水含在嘴里,慢慢咽下。
我嗓子很痛,应该是说不出话了。
秀妍小姐笑了一声:「这么就喝了?不怕我下毒吗?」
我无声摇头。
她叹息一声,伸手摸了摸我的头:「莲莲啊,你也知道我母亲那个人,那般执拗,逼得我没有办法。
「她不让你活,我能怎么办呢,我向来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思。
「可是莲莲,你与我一同长大,我怎么忍心害你呢?
「事已至此,你走吧,去长福客栈找林思润,他在那儿等你,我成全你们。」
…………
这是我与林思润离开京城的第五天。
我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所以不知道是什么地方。
他说快到凉州了,我不太信,他是个骗子。
在我能开口说话的时候,我说:「大恩不言谢,请给我一笔钱,大路朝南,各走一边。」
他很诧异:「啊?你不是要跟我回琅琊做妾的吗?」
「你想太多了,快给钱。」
「小莲莲,你考虑清楚,我也不比安珵差,我家在琅琊是世族大家,我好歹也是世家子弟……」
「世家子弟,给我点钱。」
他看着我伸出的手,下定了多大决心似的,叹息道:「好吧,我娶你为正妻总可以吧,跟我回琅琊。」
我觉得他脑子不太好,笑了一声:「我连安珵都看不上,难道看得上你?」
「姜莲莲,你疯了吧。」
他不可思议:「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?你只是个丫鬟,我是世家公子,名门望族……」
「名门望族,给我点钱。」
「……」
临别时,林思润帮我找了辆马车,钱袋子也给了我。
他道:「莲莲,你要不要再考虑下,跟着我好歹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,天下这么大,你一个弱女子能去哪儿呢?」
见我不理他,又叹息一声:「哎,你这女人可真是,怪让人牵肠挂肚的,你这还没走,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。」
「你这男人可真是,说话怪让人恶心的。」
「……. 」
车帘挑下的时候,他尤不死心,又道:「混不下去的时候记得去琅琊找我啊,本公子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。」
马车行驶到下一个镇,中途我就住进了客栈,请客栈老板娘帮忙重新找了一辆车。
然后也没有具体目的,走到哪儿算哪儿。
如此行驶了三日,我在一个繁华热闹的街道待了几天。
街上是个集市,第一天我就发现,集市上有家猪肉摊子。
卖猪肉的是个大婶,包着方头巾,一边哄着一个年幼的孩子,一边帮人割肉卖肉。
我观察了好几日,很感兴趣,在她忙不过来的时候,主动去帮她卖肉。
卖着卖着,手感就来了,心里可踏实。
我想我可能天生适合嫁个屠夫。
这个婶子人称祥婶,他儿子叫祥子,是个杀猪匠。
那个年幼的孩子叫丁丁,是祥婶的孙子。
她儿媳前些年因病去世了,她又是个寡妇,如今家里只有她和儿子孙子三口人。
我与她相谈甚欢,谎称自己是被父母逼着嫁人,夫君每天又打又骂,我受不住,逃出来的。
祥婶很同情我,又见我手脚麻利,当下让我搬出客栈,来她家里住,帮忙卖卖猪肉,每个月给工钱。
我见过祥子杀猪。
他身材魁梧,又黑又壮,符合我对一个屠夫的所有想象。
铁钩子钩住猪,从圈里拖拽出来,然后两个帮手过来按着。
祥子光着膀子,手在猪脖子上一阵摸索,然后手起刀落,割喉放血,动作麻利。
这个时候祥婶会拿着铁桶过去接猪血。
等到猪不再挣扎,咽了气,泼上滚烫的开水,刮毛。
然后开膛破肚,内脏归归类,猪肉归归类。
接着就可以抬到架子上卖了。
很残忍,也很血腥,但是猪肉真香,我含泪吃了三大碗。
后来祥子再杀猪,我主动拿着铁桶去接猪血。
他意外地看了我一眼。
你们以为他对我感兴趣吗?
不,他杀了多年的猪,他的心已经和那把杀猪刀一样冷了。
他说:「你不要喜欢我,我家娘子虽然病逝了,但我心里只有她,我也不会娶别人。」
黑胖壮还挺痴情,我期期艾艾道:「我没说让你娶我,咱们就这样凑合过。」
他很冷漠:「你想得美,别做梦了。」
我那自尊心还有点受挫。
我对他还是抱有幻想的,我觉得我们很般配。
那日我领着丁丁一起去集市,给他买了糖葫芦,遇到卖杏的小贩,我挑拣了一些。
丁丁说:「莲姑,我不喜欢吃杏。」
我点了下他的小脑袋:「你爹喜欢吃呀。」
他疑惑:「我爹也不喜欢吃杏。」
「不会吧,我亲耳听到他对你奶说他喜欢杏。」
「姑,我娘小名叫杏。」
「好吧,买都买了,凑合吃吧。」
我拉着丁丁的手,往回走。
还没走到猪肉摊子,突然见到祥婶跑过来,一把抱住丁丁,看都没看我一眼,径直走开了。
我「哎」了一声,不明所以,正要跟上去,突然被人拦住了路。
抬头一看,是赵玉宁。
表弟还是那么一表人才,锦衣华服,眯着眼睛笑,像一只狐狸。
「嫂嫂,要去哪儿?」
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,接着将篮子里的杏劈头盖脸地砸向他。
「谁是你嫂嫂!你这个贱人狐狸精。」
说罢,我丢下篮子,撒腿就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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