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山庄被大火燃烧殆尽,这次是我亲手放的火。
谋士和医者再厉害,终究是手无缚鸡之力,在盛世中是万金难求的人才,可在乱世中若无庇佑,连自保都难以做到。
与其被虎狼紧盯,不如自己做出了断。
从今以后,世上再无明月山庄。
上一世,我欠安昭两条命,一条我的,一条时胤的。
这是我欠他的,我曾立誓若有来世,必当奉还。
安将军这一世仍旧被暗箭所伤,可这次有阿娘在,她用天山雪莲吊住了安将军最后一口气。
姨母及时赶到平城,保住了安将军的性命。
虽然落下病根,往后再无法征战沙场,但至少安昭和安宁没有失去父亲。
平城的将军府外,我久久没有挪步,我曾在此居住数年,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烂熟于心。
只是当时,府中所有人对我厌恶至极。
如今明月山庄的人所剩不多,多数都是医者。
阿娘说:「这般也好,救人总比害人强。」
姨母在平城开了一间医庐,所有人都安置了下来,我时常偷懒,偷偷溜出去晃悠。
「小侄女又来城头晒太阳啦!」
说话的老头其貌不扬,却叫了个美男子的名字,檀郎。
檀郎是北玄军的军师,一见面就嚷嚷着让我叫他师叔,要赠我见面礼。
他与阿娘师出同门,叫一声师叔理所应当。
只是这位师叔在上一世连话都不屑与我说一句。
魁梧的身影挡住檀郎的调笑声,木樨摸着头憨憨地冲我笑。
「方姑娘,阿昭去城外巡防了,得一会才能回来。」
我看着他双手提着长刀,粲然一笑说道:「无妨,我是来晒太阳的。」
木樨是平城众副将之一,也是上一世在副将中唯一对我稍许和颜悦色的人。
他并非不介意我对安昭所做的一切,只是性格使然,让他无法在战场上对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管不问。
那时我因为常年随军征战,熬空了身子,大军借道北境雪原,我受寒病重。
为了不耽误军情,安宁率大军先行赶路,留下木樨带着一小队人马与我同行。
我紧盯时胤随安宁而去的身影,心中期盼。
「你回头啊,你回头看我一眼啊!」
时胤说军情紧急,耽误不得。
我知道他说得没错,我也不会拦着他。
只是他一次头也没回,一眼也不曾看我。
冬日雪原极冷,饥寒交迫之时,我们遭到苍狼群围击。
战马被撕咬而出的内脏,落在地上热气腾腾,我却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眼睁睁看着森森白牙向我的脖颈扑来。
我拼尽全力就地翻滚,险险避开要害,可即使如此,我的脖颈也鲜血淋漓。
失血过多的我,意识开始模糊,余光中我看见时胤径直奔向安宁,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。
苍狼开始拖拽我的脚,我以为我会就此葬身狼腹,木樨却从狼群中突围而出,将我扔到背后,发了狠地厮杀。
那一晚,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。
我全须全尾,而木樨丢了一条胳膊。
从前我对安昭的印象,还没有对他的牌位深。
如今在平城待了一段时间,我发现安昭这人也是挺有意思,明明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,却在见到我的时候,耳朵尖都是红的。
他总是来医庐帮忙,每次都会带上好吃的点心,偶尔捎带些木头做的小玩意,虽做工粗糙,但挺有趣。
平城虽是重镇,但毕竟地处大西北,比不得中原腹地,物资匮乏,药材紧缺。
姨母不便离开药庐,上山采药的任务就落到了我这个闲人头上。
我背着药篓出门时,总能看见安昭闭着眼靠在门口假寐。
安将军没死,我勉强算是还了他一条命,原本再拦着他,不让他去江陵送命,我和他就不拖不欠恩怨两清了。
可是在明月山庄他又救了我一次,我该怎么还给他呢?
梁王派人来接时胤的时候,我在医庐打盹,安昭拿了点心,来帮我晒草药。
天子已经油尽灯枯,膝下子嗣皆早夭,急召流落民间的皇子回宫。
北玄军是西北护城墙,守护的是天下万民,绝不是鸠占鹊巢的乱臣贼子。
时胤此去必是羊入虎口,就此事,众人意见不一。
「不能去,京城已经落在梁王手中,陛下随时会殡天,殿下这一去凶多吉少。」檀郎率先开腔。
「可若不去就是抗旨,梁王若就此发难,给将军打上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,该如何是好?」
「抗旨不尊也比丢了性命强!」
……
众人众说纷纭,只有我淡定无比打着哈欠。
梁王根本不是时胤的对手,上辈子不是,这辈子更不可能是。
我见安将军始终一言不发,心知他已有了决断。
「我年岁已高,也上不了战场了,我亲自护送殿下回京,往后平城就托付给各位将军了。」言语间竟是卸下主将的意思。
「将军不可啊!」众人还想再劝。
「此事不必再议。」
众人散去后,我听见安将军低声呢喃:
「阿宁还在京城,等着我去接她。」
临近出发前,时胤将我堵在了墙角,踹他一脚的报应终于来了。
「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?」
时胤一向擅长隐忍,他的身份给他带来权力的同时,也带来了巨大的危险。
我知道他迟早是要找上我的,说辞我也早已想好。
「当然是安宁告诉我的。」
他既然得到北玄军的支持,我想身份的事情自然也不会瞒着安宁。
时胤的眼神忽明忽暗,看向我的时候晦暗不明。
他突然伸手覆向我的侧脸,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,我和他都怔住了。
他似乎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个动作。
而我慌不择路,落荒而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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