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清醒过来是在深夜。
颂之还趴在我床边守着我。
我一有动静他就醒过来了,眼睛通红。
也不知是熬的还是哭过,他从旁边取来一支糖葫芦。
强挤出一抹笑,和我说:「阿娘,吃糖葫芦吗?」
我接过来放到一边,温柔地望着他。
屋内的时漏滴滴答答,我感觉自己的精神气色好多了。
我拍拍他的手,问:「颂之,今天是几月了?」
「三月廿三,娘,窗外的桃花都落尽了,等你好起来,第一茬桃子就熟了。」
三月廿三,三月廿三,我将这个日期在唇齿间默念几句。
然后交代颂之:
「颂之,娘今年走不动了,到四月初六的时候,你到万佛寺帮娘给一个故人上炷香,然后再到城郊苑庄帮我扫扫墓。」
颂之问我:
「这个故人是谁?」
这个故人是谁?我闭上眼,和他说:
「是你的恩人,如果没有她,你活不到今天。」
我和胡姐姐一开始相看两厌。
因为一开始她才是内定的太子妃,李翰的正妻。
但是我被先帝爷指给李翰做正妻之后。
胡姐姐就成了东宫的良娣。
她比我大五岁,却处处矮我半头要叫我姐姐。
我刚嫁给李翰的时候,她挺不恭敬我的。
不是不来请安,就是到处抢我的东西。
只要我看中的,她一定要先我一步得到。
我那时觉得她挺幼稚的。
懒得和她计较,后来,后来先帝爷听信谗言,疑心我爹在北疆反了。
她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。
在一个深夜拿着包袱推醒我,急冲冲地说:「沈七,你醒醒。」
「陛下怀疑沈将军反了,宫里有人要过来抓你以儆效尤,威慑北疆,你快跑吧。」
我当时不信,我说:
「怎么可能?你在诓我?若是陛下真的怀疑我爹,我这一走不是正坐实我沈家的罪证吗?太子呢,我要见他。」
她急得一巴掌打在我脸上,和我说:
「你傻吗?朝中奸臣当道,太子这时候要是为你沈家说话,陛下不得怀疑他和沈家勾结吗?而且他已经被禁足在宫里了,你快走——」
我在狐疑中几乎是被她连推带拉地赶出去的。
我还记得我见她的最后一面,月色如霜,冷凄凄地扑下来。
我满心惶恐和犹疑,她将包袱给我的时候停顿了一下。
然后和我说:「如果……如果你看到你大哥,回来告诉我他如今过得好不好。」
最后她像个姐姐一样,抬手摸了摸我的头顶。
笑得很温柔,和我说:「我先帮你顶一阵,小七,别怕。」
那时候我刚怀孕不久。
我想天家再怎么怀疑沈家,在罪证未落实的情况下,也不至于对我动手。
我甚至怀疑过胡姐姐是故意害我沈家。
可惜我错了,半个月后北疆的全军覆没证明了我沈家的清白。
我被接回东宫的时候,胡姐姐已经死了。
那晚我走后她装成是我。
来抓人的宫中禁卫军没有认出来。
后来御前宦官假传消息让先帝爷以为我爹在北疆自立为王。
所以他下旨将「我」处死。
谁也不知道先帝爷真会杀人。
何况那时我还怀着孕,胡姐姐是在混乱推搡和旁人解释她不是太子妃时。
让人一剑从后心穿透前胸刺死的。
我回东宫的时候,她的棺柩还没下葬。
我跪在她的棺柩前泣不成声。
我和她说,我看见我大哥了,他很好。
我问他记不记得太子的胡良娣,他说他记得。
他还说他记得他曾经救过落水的你,他说你眼睛很好看……
我絮絮叨叨很多,最后李翰从宫里赶回来,他看见我就急冲冲地赶过来。
说:「小七,你想急死我吗,这么久音信全无,你知道这么久我是怎么过来的吗?」
我跪在地上抱着胡姐姐的棺柩满脸是泪地仰头看他。
我问他:「你是怎么过来的?你做过什么?」
你为我,为胡姐姐,为沈家,做了什么?
你是我的夫,是胡姐姐的夫。
你心里明明知道我们沈家不可能反,那么你为了我们做过什么?
你也是大梁的太子。
陛下昏聩,小人当道,民不聊生。
你明明都知道,可你为苍生百姓做过什么?
他什么都没做,这是他最大的罪过。
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。
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