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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.03.21 | lenhart | 136次围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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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年他拿着一纸破旧婚书,清洌洌地站在沈府门前,只一眼便误了我的一生。


我那一生,一步错,步步错。


眼看他高台宴宾客,妾室满庭妻下堂。


眼看他借势步步升,踩我沈府满门尸。


重来一世,婚书燃尽融于雪,眼前的他脊背挺直,指尖紧绷,是不屈的文人骨。


可惜,我不喜了。


——


顾泽生上门了,带着那一纸婚书和半枚玉佩。


此刻,我正在西暖房陪着我母亲和嫂嫂绣花闲聊,嫂嫂手巧,手指翩飞,正用京中时兴的花样子绣裘衣,一件给小侄儿,一件给我。


消息传来时,屋内火盆正热,母亲和嫂嫂一脸担忧地看着我,沈府高门世家,世代功勋,嫡出的小娘子如何能配那穷乡僻壤来的小子?


理应如此,前世若不是我在那纷飞的雪中,在那高绽的红梅下,看见那一张清艳俊美的脸,死缠烂打地要嫁给他,沈府也不至于走到满门尸骨无存之地。


我放下玉瓷茶碗,对娘亲嫂嫂笑道:「我竟不知,何时有了这门婚事?」


娘亲拉过我的手,叹气道:「你祖父年轻时曾在那处得过恩,便留下了半枚玉佩,原以为过了这门多年这事早被忘了,哪想到还会有人找上门。娘过去看看,其他不说,礼数好生周全,免得旁人挑咱们家的毛病。」


这一年,顾泽生十六,家中人尽亡,揣着几两银子一身破衣进了京,我爹娘自然万分不愿我嫁与这样的破落户,于是万般周到地待他,甚至愿意为他捐官,为了打点科举之事,只希望好好地退了这婚。


然没等到二老与顾泽生将这些商议好,我竟如中蛊般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他,我自以为高门贵女下嫁,夫婿上进用功,沈家有权有钱,必然能够两相和美,相扶相助。


可惜,我没想到,那令我错看的文人骨,竟然藏着肮脏、恶臭、自私自利的血脉。


醒来这几日,我细细地回望了满是血与火的上辈子。


想起新婚当夜,金丝玉线红盖头下的满心欢喜到黯淡泪流。


想起我为他散尽千金铺开路,为他冒着天寒地冻地跪于桐庐前求药。


想起除夕夜满城红带锣鼓响时,如纸薄的棺材装着我兄长面目全非的尸体,我嫂嫂过激之下流产的侄儿。


想起京城三日大雨,我跪求他放过我满门,他无动于衷,沈府的血从门前流到长街,他的贵妾抚着肚子,笑意盈盈地喂我喝下毒酒。


三月怀胎一尸两命,顾府后院的火光冲天,漫天霞火中,是谁千军万马,铁蹄踏破顾府,我看不清脸。


我只知道,顾泽生他不配,他连沈府的大门都不配踏进,他这一生就该在阴沟里沉浮,用他那肮脏虚伪的皮囊奋力地爬。


我那一生最大的错事,就是爱上一副虚伪的皮囊和腌臜的血肉。


这一生,没了沈府、没了我,我倒要看看顾泽生能爬多高。


蚀骨焚心的恨在这一刻像是要烧毁了我,我恨不能现在就冲到顾云泽面前,将他碎尸万段,哪怕我深知这一时的他,不过无辜也无知。


「瑶瑶,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?可是身子不舒服?」嫂嫂一手按在我紧攥的手指上,一脸担忧地看着我。


我朝她笑笑,摇摇头:「我没事,嫂嫂快别绣了,休息一会儿,别伤到眼睛。」


顾泽生在我家住了几日,除了在外的兄长,连我的丫鬟都见过他,可我却是一眼都不想见到他,我怕我会忍不住想要折磨他,让他在我膝下求饶。


前世未见到他之前,我同爹娘闹了好大一通,生怕被人知道有这样一个未婚夫丢脸,不管不顾地想让人把他赶出去,结果一转头就看到那人薄衫破衣、背脊寒峭,立于红梅下,听了我好大一通羞辱之言,还能面色如常地作揖。


当日我若能不见他,就将他好生地赶出去多好,如今,也来得及。


爹娘同上一世一样,几日后便来寻我的意见,若我不愿,就打发了去,沈家可不怕什么名声不名声的。


上一世我爹就说过,顾泽生这人眼底藏了野心,必成大事,但这人少时凄苦,与「情」之一字上难免凉薄,爹怕他日后亏待了你。


我爹没看错,他的野心能成事,但我没想到这个野心要用我阖家的性命来成全。


我在家中自小万般受宠,爹爹娘亲从不偏心,娇惯着我长大。


兄长嫂嫂大我许多,在家中有小侄儿一份,便有我一份,沈家女沈瑶要什么不可,一个顾泽生算什么。


沈氏一族家规森严,重诺不轻弃,退婚一事即便我爹娘有心地护我,有些责任也需我自己担着。


这一世,纷飞的雪花压垮了梅枝,我在长明灯燃不尽的沈家宗祠,跪足了三日,我在里头跪,爹娘和嫂嫂在外头心疼地看着。


沈家宗祠的三日长跪,抵消了沈瑶悔婚的不孝之举,族长将泛黄破旧的婚书还给了我,我爹连忙去帮我退掉这门婚事。


我从小没受过这般苦,从祠堂出来就病了,发烧了一天一夜。


夜里烧得糊涂,竟然又叫我梦见上一世的大火和渺远的马蹄声,只可惜记忆停住了,我怎么都看不清到底是谁。


我原以为,我爹已经安置好了顾泽生,将这门婚事好生地退了。


醒来却听闻,那人竟然不愿退婚,生生地在我爹房门前跪了一夜到现在。


我喝了一口苦得要命的药,皱着眉,小桃连忙捻了一颗蜜饯。


顾泽生,我原以为你前世愿意娶我,不过是因为我死缠烂打,我倒是没想到你竟如此早地就开始谋算了,娶我,是你铺平大道的第一步吧,这一世我竟然放手都放不掉。


叫来小桃,我起身:「收拾一下,我去见见这位『非我不娶』的顾公子。」


「小姐,你身子还未好全,外头风雪大,出去再着了凉怎么办?什么顾公子、王公子,谁也没有小姐的身体重要,他爱跪就让他跪去,要是跪一跪就能娶到我家小姐,那这沈国公府门前每日不都得跪上个百来人!」


小桃怒气冲冲地,想来这几日对顾泽生有诸多不满,我笑了笑,哄着她给我梳妆。


身体还可以再休养,当下自然是先把顾泽生这个大麻烦解决了才好,我是一日都不愿他在沈府多待。


屋内火盆燃得旺,如暖春之地,而屋外正飘着雪,彻骨的寒意凉透心扉。


小桃仔仔细细地给我穿了保暖的裘衣,外头套了一件红色大斗篷,我看了一眼镜子,白绒绒的毛衬得我病中的脸更为苍白。


我让小桃撑了一把伞,从抄手游廊下走过,过了一处垂花门,雪花簌簌地落下。


雪若柳絮因风起,红梅万朵散春意,无论世事流转,我与顾泽生大约注定要在落雪红梅中相见。


我走近,他的背脊依旧消瘦挺拔,实在好似那千刀万箭压不弯的文人骨,大雪落了他满头,他在这里求什么呢?可笑。


他抬头看见了我,伸手想要抹掉脸上的冰霜,但睫毛成冰,随着他艰难地眨眼,缓缓地睁开了眼。


那一双眼像是清冷的天上月,藏着曾让我无数次心动的艳色。


他被冻得唇色发白,雪落在他年少且精致的眉眼,不是后来的不喜形于色与不怒自威,而是我沈瑶一眼就爱的冷冽绝色。


可惜啊,我现在不爱了。


病中不宜久站风雪中,我咳嗽了几声,打算速战速决,于是开口:「顾公子,这一桩婚事并非你我情愿,退婚一事我父亲已经详细地与你说过了,你既不用担忧名声被毁,也不用担忧生存之事,所有折辱言语由我沈家一并承担,该赔偿的礼,我们一并赔偿。」


我顿了顿:「再者,你我素不相识,我不喜欢你,你想必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,与其日后成为怨偶纠缠一生,倒不如现在干净。」


雪似乎静了些,眼前的少年脊背依然挺直,不屈不挠,墨色的瞳孔却直直地望着我,他低声地问:「是谁同你说,我不情愿?」


我看着眼前的梅花,失神了好一会儿,才嗤笑了一声:顾泽生啊顾泽生,你倒是真的能屈能伸,为了达到目的,什么话都能说,不知情的人,恐怕还以为你这深情不自许的样子,是对我早已情根深种呢。


可是我记得,上一世,他在床榻间,捏着我的下巴说:「倘若不是你身后的沈家,你以为我真的会娶你吗?不会的,瑶瑶,你不知道我多恨你。」


多可笑啊,我自诩深情万般地为他,虽是多番纠缠了些,但何至于让他如此深恨呢?


后来我终于知道了,是我抢了他心上人的位置啊,是我,让他的心上人只能做妾。


我弯下身子,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掸了掸他肩头上的飞雪。


而后从锦袖中拿出那一纸破烂的婚书,要过火折子,在他跟前,将婚书燃尽。


我看到他眼神哀恸,似是不堪折辱又似是万般痛苦,但我不在意,松开指尖,婚书灰烬落于白雪中,很快地渺无痕迹。


「你情愿,」我站起身,淡淡道,「可惜,我不情愿。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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