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心妍听着他一如既往冷硬的嗓妍,娴熟起身上前替他更衣:“我忘了,以后不会了。”
秦心妍低着头,外袍的寒意简直要钻进骨髓里。
裴之扬最厌恶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。
成亲七载,她好像永远都没有脾气。
当初若非皇上赐婚,他又怎会娶这样无趣的女人。
秦心妍自知不讨他欢心,只默默整理着沉重的外袍。
外袍上沾染着淡淡的脂粉气,很是好闻,却几乎叫她落下泪来。
成亲那日裴之扬嫌恶的让她少涂脂抹粉,呛得慌。因此成亲七载,她从未用过脂粉。
“怎么了?”裴之扬见她停下动作,不耐蹙眉。
“没什么,夫君早些安寝吧。”
秦心妍忍住鼻头的酸涩,若无其事的将沉重的外袍挂回衣橱。
她望向衣橱角落不起眼的包裹。泛白发黄的布料与贵气的宰相府格格不入,却是她唯一的行装。
今年,是她陪裴之扬最后一个元夕夜了……
裴之扬最不喜秦心妍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,好像从进门那日,就再没变过。
她是整个京城盛赞的宰相夫人,却与自己貌合神离共度七载。
走到洗漱的铜盆旁,裴之扬瞥了一眼旁侧冷透的药盅。
“不是说了我不喝参汤吗?”
秦心妍闻言,心头一凉,她又忘了喝今日的药。
“抱歉……”
说着,她赶忙去收拾药盅。
可得到的却是裴之扬重重的关门声:“我去书房睡。”
他好像回来了,又好像从来未曾来过。
凄冷的冬夜,秦心妍独自缩在床脚,将那盅冷药一口口酌尽。
又冷又苦,宛如她嫁入宰相府后,整整七载的日子般难挨。
放下冰的刺骨的药盅,秦心妍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信封。
拆开信封,“和离书”三个字在晦暗的烛火下摇摇欲坠。
裴之扬不喜欢她,她早就知道。
成亲以来,裴之扬不是宿在书房,就是彻夜不回。
紧了紧披在身上的锦被,秦心妍细想成亲这七载,真如“日暖月寒,来煎人寿。”
第二日一大早。
秦心妍天还没亮就起床安排宰相府的各色事务。
而裴之扬则匆匆吃过早饭,准备上早朝。
他总是如此忙碌。
秦心妍想起自己刚嫁进来时,什么事情都手忙脚乱,经常一整夜一整夜的对着府里的账本对账。
裴之扬从不曾想过,为什么府里大小事务都井井有条,为什么大家都夸耀相府家风极好。
“下完朝,去正厅拜见父亲母亲。”
裴之扬说完,站起身,只等着秦心妍为她整理衣襟。
秦心妍放下刚咽了一口的白粥,细致的替他理好衣裳,心中却含了满腔酸涩。
裴之扬拜见的,是他的父亲母亲,不是自己的。
她一时如鲠在喉,片刻,从袖里掏出一封叠的整整齐齐的信封,递交给满脸狐疑的裴之扬。
“大人,我们和离吧。”
第二章
屋内霎时静了下来。
裴之扬拆开信封,掏出内里薄薄的纸张。
“和离书”三个大字有些刺目。
他愣了好一会儿,才把视线转回秦心妍,眉宇间蕴着一丝怒意。
“胡闹!”
秦心妍眼睫微颤,不敢同眼前的男人对视,心里止不住的抽痛。
盯着他官袍的衣襟,她深吸一口气:
“裴大人,我没有闹,和离这件事我深思许久,还望大人成全。”
话毕,秦心妍不再看裴之扬,强撑着身子离开。
成亲七载,日复一日,她也会累。
片刻。
裴之扬就看见从前总是素面朝天的秦心妍点了胭脂。
她换了刚嫁进来时的那身明艳红襦裙,改了妇人发髻。
裴之扬极少见她着艳色,而今忽见她一袭红裙,眼底划过惊艳。
她衣袂翩跹,红裙映着白雪,从裴之扬眼前淡然掠过。
七年夫妻情分,在此刻化为齑粉。
“秦心妍!”
眼看她似乎真的要踏出院落,裴之扬忽然喝住她。
他心中翻滚着强烈的不安,就好像,这一别,此生再也不复相见。
秦心妍停住脚步,微微侧过头,最终只吐出几个字——“大人,望自珍重。”
她离开的猝不及防。
以至于裴之扬整个早朝都心烦意乱。
回府后,他展开那张在怀里揉的乱糟糟的和离书。
秦心妍清隽的字迹不知何时已经占据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目光匆匆扫过,当看到和离书上的“房契”等字眼后,他忽然冷笑出声。
“到底是商贾之女,粗鄙不堪。”
……
自打秦心妍嫁入裴府,年关时节,裴府上下总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。
连苛刻的裴父裴母都挑不出一丁点儿错来。
这是第一个秦心妍不在的年节。
下人们在府院内外穿梭,各处都乱作一团。
裴之扬刚走到正厅,就有个小厮慌不择路撞上来,泼了他一身脏水。
看着眼前惶恐的小厮,裴之扬冷着脸:“拿件新的来,我要更衣。”
在冷风口等了半晌,那小厮才两手空空赶回来。
“裴大人,您的衣裳都是夫人亲自置办,小的问了一圈儿,都不知道新衣服放在何处。”
裴之扬登时怒火中烧,难道这家离了秦心妍就没法转了?
他带着一身脏水来正厅拜见父母。
裴父裴母等一早就得知了消息,正欲等着裴之扬来商议下一门婚事。
却见裴之扬满身狼狈,不由奇怪。
毕竟当朝宰相最爱洁净,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。
裴之扬不欲多言,只用毛巾擦干水渍,忍受着难闻的气味。
“母亲,儿子准备与秦心妍和离。”
裴母放下茶盏,喜笑颜开:“早该离了,秦氏乃商贾之女,哪里配得上吾儿?为娘看十三公主就很好。”
一旁大女儿裴凌雪也点头附和:“十三公主乃是皇室贵胄,这样的身份地位,才与吾弟相衬……”
二人你一言我一语,几乎已经把在裴府勤勤恳恳管了七年家的秦心妍忘了个干净。
裴之扬听着这些,一时有些恍惚。
他不由想起,成亲后,秦心妍几乎日日都在正厅被母亲站规矩。
他有些不耐,干脆告退,只身踱到花园里去散心。
裴父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,他沉声问:“之扬,你可想清楚了?”
冬日难得的晴空,裴之扬满腔心事,冷不丁被问。
他脱口而出:“一个商贾之女哪里配得上我。”
裴父叹了口气:“但愿你不会后悔。”
后悔?
裴之扬冷笑一声,怎么可能。
往日年节都是秦心妍一手操办,如今没了她,晚膳一片兵荒马乱。
是夜,裴之扬拜别父母亲,走到厢房门口,满身疲累。
“秦心妍,替我更衣!”
他下意识向屋内唤到。
可屋内冷如冰窖,一片漆黑将他淹没。
第三章
许久,裴之扬恍然想起,秦心妍同他赌气,离开裴府了……
他胡乱褪下外裳,点了烛,上榻而眠。
没了那个女人也好,他又能回到七年前的自由快活
……
裴之扬从来不曾想过,他失去秦心妍会如何。
正月才刚过了七日。
偌大一个宰相府,没有一个丫鬟小厮用起来如秦心妍那般顺意。
宰相府上下虽说丫鬟下人上百人,可没了秦心妍,宛如失了主心骨乱成一团。
清晨。
换洗的朝服不知搁在了哪里,裴之扬只能自己在厢房里翻找。
他打开那些对于他一个男子来说也有些沉重的匣子。
里头密密麻麻的纸笺一时晃了他的眼。
“庚辰九月二十四日,天越发冷了,要替之扬准备新围领。”
“九月二十六日,之扬会看书到子时,要备足炭火。。”
“十月三日,小妹要一只鹦哥,切记切记。”
“十月四日,之扬今日未归。”
……
老旧的纸笺一层叠着一层,如雪花般堆叠在匣子里。
裴之扬一张张拿起细看,心中涌起一股躁意。
“哪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!”
他把纸笺拢在一处,一齐丢进了屋内的炭盆里。
把匣子里的纸笺清理干净,他终于在里面看见找了好久的朝服。
在匣子里放的太久,衣服已经略微有些发潮。
他正欲咬牙穿上,朝服衣襟里忽然飘出一张崭新的纸笺。
上书:“十二月二十八日,右袖口破损,需要缝补。”
裴之扬目光一滞,胡乱套上这件朝服。
他坐到正厅,正欲用膳,却见小厮慌里慌张的冲进来:
“大人恕罪,小的今日忙忘了,没给大人准备早膳。”
裴之扬愈发烦躁,但也只得摆摆手:“退下吧!”
一时屋内了无人息,他想喝杯热茶,伸手一够,却是昨日已经凉透的残茶。
强忍怒意灌下冷茶,腹部忽然传来一阵钝痛。
他倏忽想起秦心妍刚入门时,递来的茶水不过凉了些许。
他便将一盏茶劈头盖脸泼了她一身:
“茶都泡不好,我娶你何用?”
裴之扬闭上眼,太阳穴隐隐作痛。
下完早朝,他到底还是没忍住,唤来管事。
裴之扬想问问秦心妍到底去哪儿了。
可是无论是管事还是小厮,没一个知道秦心妍去了哪里。
而他,作为秦家的女婿,甚至不知道秦氏宅邸现在何处。
他裴之扬怎能纡尊降贵,兴师动众去找一个商贾之女。
重重放下茶杯,他换了常服,准备去软玉阁散散心。
软玉阁。
一众歌妓舞女萦绕身畔。
他在太学里的同窗宋珂极为讶异。
“裴大人怎么刚下完早朝就来了,不怕秦心妍来闹吗??”
秦心妍素有贤名在外,不知京城多少人家羡慕裴之扬。
可她素来不许裴之扬饮酒。
从前裴之扬与同窗宴饮,秦心妍得知后,在宴厅外站了一整夜。由此还落下了病根。
当时宋珂就料想这位秦氏商贾之女,不是一个简单人物。
裴之扬拿起酒盏猛灌一口。
“她闹脾气,回娘家了。”
听闻此话,雅间内静了一瞬。
宋珂更是睁大了双眼。
“回什么娘家?秦心妍的双亲不是三年前就去世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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