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军交战,城墙上将士和百姓几乎抱着必死的决心,顽强地抵抗祁军一波又一波的猛攻。
上一世我与裴无瀚交过手,领教过他的厉害。
厮杀到此时,在周围重镇援兵赶来之前,除了死守城中,几乎别无他法。
此战祁军伤亡也不轻,大大超出了裴无瀚的预期,拖到现在还没拿下江陵,再这么拖下去,对他来说也是极为不利。
箭林减缓,我心中速算剩余箭矢还能抵挡几时,以及是否能拖到裴无瀚退兵。
敌我悬殊,能拖到现在已是极为不易。
又僵持许久,双方将士杀红了眼,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,谁也奈何不了谁。
终于,祁军攻势渐缓,退兵的战鼓猛然响起,剩下的祁军如潮水般退落。
而江陵城墙之上,几乎遍地尸首,没剩几个喘气的活人。
忽然远处一道兵马,从祁军退军途中侧方杀入,拦腰将正在退去的祁军冲散,一路赶杀后方掉队的祁军。
看清来人的瞬间,我热泪盈眶,喜极而泣。
是安昭。
我强撑了一整夜的从容,终于泄了气,骤然松懈下来,全身便没了力气,跌坐在地上。
久闭不开的城门,缓缓打开,安昭策马疾行而入。
安宁眼含热泪,几乎是嚎啕大哭,向他飞奔而去,安昭立刻下马接住她,轻声安抚:
「我没事,我没事,你别害怕。」
他的目光越过安宁的肩膀,与我相遇。
安昭将安宁扶至站好,大步跑向我,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。
瞥见我脸庞的伤口,双眼一紧,想要伸手,又怕触到痛处,抬起的胳膊悬了个尴尬的高度,眼里的心疼溢了出来。
「阿雪,我回来了。
「对不起,我来晚了。」
我一言不发,抬手拂向安昭的脸,他下颌崩得极紧,我仿佛摸上一块坚石,坚硬的触感,让我有些了真实感。
我猛地扑入他怀中,双手环住他的脖颈,额头埋在他的颈窝,眼泪浸湿了他的衣领。
他还活着,他还活着……
这些时日,我极力遏制自己冷静下来,克制自己不去想他,说服自己信他定能平安归来。
可如今他活生生站在我眼前,我才明白,我有多后怕。
怕他一生忠义,最后还是逃离不了命运的既定轨迹,惨死江陵。
怕我好不容易得知他为我所做的一切,还未向他表明我的心意,他就离我而去。
安宁的话在我耳边浮响,我埋首在安昭颈间,哽咽问他:
「世间女子多如繁星,为何是我?」
安昭厚实的手掌覆上我的后脑勺,顺着发丝轻拂,语气轻柔:
「世间女子多如繁星,可我曾见过太阳,眼中便再也看不见其他人。
「我心系一人,此心不改。」
当日,安昭一入晋城就察觉不对,当即调转马头,向禹州方向突围而去。
前往禹州的路上,几乎全被川流阻断,在祁军的逼迫下,安昭率队踏入江水,横渡沂水河。
河水湍急,有些河段更是暗流遍布,一不留神就会被卷走。
安昭所带的人马,大多都是西北来的,会凫水的不多。
众人下马,人拉着马,手拉着手,艰难渡河。
饶是如此,仍有不少将士被暗流卷走,成功到达禹州者,不足五成。
安昭到达禹州后,得太守卫峥相助,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,率禹州兵伏击了宁王封地境内官粮大营。
大获全胜后,将官粮走水路运至禹州城。
此外,安昭绕川流,马踏周遭小城,将失节投诚的官员们吓了个胆战心惊。
宁王得知官粮大营丢失,当即退兵回守。
裴无瀚失了帮手,又堵不住行踪不定的安昭,当机立断,连夜攻打江陵城。
他算得很准,江陵城防空虚,城中无主将坐镇,援兵迟迟不来,大军强攻之下,必然失手。
可惜他运气不怎么好,棋差一招,没料到我带着明月山庄的人掺合进来,硬生生守了一夜,撑到安昭回来。
此番与安昭一同回来的,还有禹州太守卫峥。
卫铮年长安昭他们几岁,身形清癯,双眸淡然,颇有文人风骨。
我双手执起,躬身诚心向他致谢:
「多谢大人肯出手助我夫君。」
卫峥瞥了眼呆愣的安昭,语气有些许疏离:
「我并非特意助他,换作其他将士,我也会帮忙,梁王窃国,祁王兵临城下,我身为大夏子民,岂能置身事外。」
他似乎不想与安昭沾上干系,说罢便拂袖找江陵同僚去了。
祁军退去后,江陵城内人群涌动,或躺或站或立,有些累极睡去,有些早已没了呼吸。
信念退去后,伤痛开始占据心神,城中哭嚎声不断。
安昭看到断臂的木樨,瞬间红了眼,倒是木樨不甚在意,上前单手用力搂了他一把。
安昭拍着木樨的背,手下甚至不敢使劲。
「你小子就这么点手劲!老子端碗的力气都比你大!」
木樨面作不满,撇了撇嘴,装出几分嫌弃。
可到底也没坚持一会,声音就低了下来,嘴里来回念叨:
「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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