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子冲他努努嘴,做了一个“你看吧”的表情,老呱只是看了一眼,顺着原来的路,又走到了桥洞下面。
幸运的是,那个男子没有跑到其他地方,只是回到“家里”来,已经安安静静躺在床垫上,缩成一团,睡着了。
动静吵醒了他,看到来的两个人,他警觉地坐起来,抱着膝盖,不言不语。
谷子轻声说:“上救助站去睡吧,今晚怪冷的,你的被子没了,晚上会冻坏的。”
他摇摇头,不答话。
谷子接着说,“或者上派出所去也行,我们给你多拿两件军大衣,你冬天也能穿行吗?”
老呱可没有耐心了,直截了当开门见山,“我问你,上周星期五晚上,你一直在这里吗?”
男子机警地转过头,不和他对话。
这时救助站的人和男孩的父亲也下来了,他对着流浪汉说道,“大哥,兄弟,你救了我的孩子,是我们一家的恩人,你上我家去吧,我一定管你吃饱穿暖,管你一辈子!”
老呱咳嗽了两声,男孩父亲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两步,怯怯地说,“我就想,我就想帮忙劝劝......”
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对他们俩说,“我们来吧,我们都认识了”,接着,一个熟练地拿出一个袋子,收拾男子的东西;另一个坐下来,扶着男子的肩膀,说,“老广,一起回去好不好?你看你都跑了几回了,回去不好吗?回去有你的朋友们。人家小四川就一直在我们那里吃住,最近还在读书,你也学学人家嘛,好不好?这样过日子,怎么像话啊......”
男子却一下子激动起来,“不去!不去!不回,不回!”,说着紧紧贴着墙壁,一副抗拒的姿态。
工作人员安抚地摸着他的背,接着说,“好好好,不回不回。你听我说嘛,咱们不是回家,不送你回家,再也不送了,我保证。咱们是一起回我们那里,你不知道,你跑出来,小四川可想你了,天天找你。今晚就过去睡,好不好?”
老呱心里急死了,他只想问案子,又想上前去,谷子一把拉住他,摇摇头,同时示意他看床垫。
这时他才注意到,男子身下的床垫,是那种很多年前的款式了,弹簧席梦思,很厚很厚那一种。侧面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口子,口子的两侧被人为穿了几个孔,像系鞋带一样,被一根布条系起来,男子每挪动一下,床垫里就有一阵臭味传来......
这个臭味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和老呱他们都太熟悉了,是尸臭味。
老呱警觉起来了,换了一个方向,绕到男子的侧边,“兄弟,今晚我俩一起做的好事,你看看,人家都来谢我们了,难道就我一个人接受感谢?不好吧?至少,咱一块去吃点宵夜,喝两口?”说着对男孩的父亲使了个眼色。
男孩父亲接着话头说,“是是是,一起去,大家一起去,什么回不回的,再说,回头再说,今晚可太冷了,咱一起,去烤烤火,吃点串儿......”
男子抬头看着男孩父亲,如有所思,救助站的人看机会来了,拉住他的手哄着哄着说,“老广,走,你不去没意思,咱们兄弟几个一起喝几杯。”
他看几个人轮流说话,感觉有点犯糊涂了,慢慢松开身体,跟着工作人员缓缓地站起来。
老呱看他站起来,在众人的引导下准备回到桥面上去了,悄悄地解开床垫上系的布条,准备一探究竟。
谁知男子感觉到了有人在动他的床垫,像野兽一样冲回来,呈大字型,趴在床垫上,紧紧抓住床垫,嗷嗷大叫起来,他的眼神充满了愤怒与恐惧,和在派出所喝热水时的腼腆模样判若两人。
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,大家都吓坏了,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谷子指挥大家后退,老呱拔出枪来,对着他喊道:“起来!起来,在旁边蹲下!”
男子并不听他的命令,依然紧紧抱住床垫,嗷嗷地叫着,像一只受伤的鬣狗。
老呱瞄准时机,跳到他的背上,他奋力挣扎,张口把老呱的手腕紧紧咬住,咬出血来,老呱一边痛得大叫,一边用力把他的四肢控制住,终于拷了起来。
男子绝望的叫声刺穿夜空,他叫得那么伤心,那么孤独,像一个孩子受了欺负,又像一位母亲没了孩子。
谷子和闻声跳下来的小朱把男子控制住,老呱来不及管手上的疼痛,几下解开布条,掀开了床垫。
床垫里并没有尸体,只有十几个硬壳笔记本,看起来年代很久了,封面上还有《还珠》演员的图案。和笔记本在一起的,有一只死老鼠,正在发出怄人的恶臭。
大家都没想到会是这样,虚惊一场,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过来,小心地拿出那十几个笔记本,一行人一起去到了救助站。
到了救助站,几个同是流浪人员的男男女女迎上来,热情地和男子打着招呼,又惊奇地指着他手上的手铐发出含混不清的惊呼声。
工作人员试探性地给了老呱一个请求的眼神,他心里也有一点愧疚,只是既然已经控制住了干脆拷着带回来还好一点。现在已经回到温暖干净的救助站,他也很过意不去,不敢直视男子的眼睛,默默解开了手铐。
工作人员熟练地对着另外几名流浪人员说,“好啦好啦,不早了,快点回去睡觉。”
其中一名男子有点瘦瘦的,白白的,一直憨憨地笑着,工作人员对他说,“小四川,你想和老广在一起是不是?”
男子用力点点头,依旧是憨憨地笑着。“行吧,那我们一起带他去洗澡、剪头发,好不好?”
小四川像得到了特赦一样,开心得蹦蹦跳跳挽着老广的手,和工作人员一起,往淋浴区走去。
谷子看到这样的画面,心里特别不是滋味,甚至有点想哭,她的眼睛有点红了,尴尬地咳嗽了两声,对老呱说:“要不明天再来?明天他稳定一点,可能问得更清楚。”
老呱点点头,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,对收拾东西的工作人员说:“他的那些笔记本,我能看看吗?”
工作人员点点头默许了,把东西放在值班室就出去了,谷子和老呱各自拿出一tຊ本,慢慢地翻开。
笔记本大多很陈旧了,有的纸张都黄了,破了。每本上面都写得密密麻麻,有圆珠笔写的,有钢笔写的,又铅笔写的,看起来还有炭灰写的......看起来,老广是见到什么笔就用什么笔,在这一本又一本的笔记本上,写下了自己心里的世界。
它们都是诗歌。
一首接着一首的,老广自己和自己对话时,在昏暗中,或者阳光下,或者小雪里,或者雷雨中,独自写下的诗歌。
《河泥》
河泥亲吻我的脚
我回应它
抱紧它
是我的脚在吃河泥
还是河泥在吃我的脚
《飞鸟》
它上个月来了
它前天来了
它昨天来了
它今天没有来
它死了
《妈妈》
不要吃手指
妈妈昨晚对我喊
我张开眼睛
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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