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见连玖与连拾正站在远处。
“不是让你们看护南苑?来这里做什么?”祁念笑皱眉。
二人皆满脸焦急,回头看见祁念笑走出来,便匆匆上前道。
“大人,不好了,”连玖嗓音发紧,“寒姑娘她——不见了——”
凉飕飕的夜风吹过,祁念笑瞪着眼,打了个寒战。
瞬间醒酒,厉声责斥道:“她没在府上?!”
“人是傍晚出去的,属下原本一直跟在姑娘后方,只是……”连玖抬眸,被祁念笑冷厉的眸光吓得结巴,“只、只是,中途街上人头攒动,车马络绎……属下一不留神,便与姑娘走散了……”
“从哪儿跟丢的?!”未等她说完,祁念笑已然挥袖迈步,眨眼间便飞冲出正门。
连玖与连拾对望一眼,慌忙跟上:“斜街附近。”
祁念笑原本还在大步行进,一听这话,脚下顿时绊了绊。
瞳仁颤动,脊背肌肉绷紧。
斜街,凤池坊,那是前年乞巧盛会的地方。
一幕幕鲜明的回忆充斥在他眼前,有绚烂万丈的烟火,有点点星子般的河灯,有芙蕖与雕木悬彩,红尘嚣嚣,灯火阑珊,仿佛汇聚人间一切美好。
可在那滚滚红尘之中,唯有他的祁寒璀璨夺目,一笑便能动他心弦。
唯有她是他的沉沦。
唯有她是他的救赎。
祁念笑的面庞上,血色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无穷无尽的颓败。
心口传来的痛感已趋近麻木,他不管不顾地奔向凤池坊,明明一身华丽的喜服,整个人看上去却莫名落魄,困苦潦倒如流民。
——凭什么女子嫁作人妇便要冠为夫姓,我怎么从未见过哪个男子冠妻姓?
——你若嫁我,便还是“祁”夫人。
往昔的话音依稀回荡耳畔,祁念笑感到阵阵晕眩。
他沿着斜街,疯了似地冲入一家又一家酒肆,挨个搜寻着祁寒的身影。
没有,没有,哪里都没有她。
哪里都寻不到她。
他寻不到她了。
到最后,祁念笑已几近绝望。
痛苦与惧怕在他心内无情地蔓延,几个月以来勉强撑起的意志,在这一刻坍塌。
身心俱疲到了极点,就连疲惫的知觉都没有了。
步子越来越沉重,呼吸也越来越艰难,像被从头到脚灌满了铅一般。
他站在街上,踽踽独行,茫茫然举目四望。
不知何去,不知何从。
犹如被遗弃。
……
……
灵枢堂内,没有人率先打破沉寂。
逐世低着头,沉默不语,手拿创药和洁白的纱布,正为祁寒的手掌处理着伤口。此刻,他脸色已稍作放缓,不再似方才那样生气了。
今日他兴许是真的恼她自轻自残,从见了面便没再端着礼节,一直阴沉着气压,不再叫她“寒姑娘”,偶尔触碰到她时,也不再道一句“抱歉”或“得罪”。
动作还有些生硬和霸道。
倒也仍轻柔有度。
祁寒呆呆地坐在榻上。伤处沙沙的,一跳一跳地疼,头还是晕得厉害,胃里也烧得难受,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,眼前仿佛总有花白的重影。
不久后,她听见他平静地启唇:“手上的刀口包扎好了,记得及时换药,莫沾水,嗯……你身上的伤口——”
“那、那个我自己来。”她尴尬不已,连忙道。
“嗯,”他颔首,“那我出去。”
第277章 清醒沉沦
逐世从外轻轻关严木门。
祁寒闭了闭眼,忍着酗酒后目眩与作呕的感觉,缓缓解开衣襟,默默给自己上药。
肋骨旁的刀口不深,纵她不擅治疗外伤,此刻还头痛欲裂、恶心反胃,差点没干脆栽倒躺下,手里倒也包扎得麻利。
一炷香后,她已收拾妥当,却也没了多余的力气,便是仰靠在床头,闭目浅寐。
这时,门被轻敲了两下。
逐世的声音闷闷传来:“可处理好了?”
“嗯,”祁寒睁开眼,强撑着坐直了身子。
开口时,嗓音微弱,还有些哑:“公子进来罢。”
逐世于是推开了门,祁寒侧目一扫,发现他手里端着一只碗,不知盛了什么,还在冒热气。
“煮了蜂蜜水……你趁热喝,解酒……”他将碗递向她,只垂眸盯着地板,目不别视。
祁寒无力思考他为何态度别扭,只觉得,他似乎正莫名其妙憋着什么火。
她累极了,接过蜂蜜水,小口小口地啜饮着。
没再说话。
屋内又恢复了尴尬的寂静,落针可闻。
半晌,逐世也许真的难忍情绪,便是攥起双拳,抖着声线,恨恨道:“他有什么好的?怎就值得你这样为之犯傻?今日我若不来,明日是否便能听闻你祁寒为人含恨殉情了?”
祁寒捧着碗,闻言怔愣。
从没听过他声线这么冷厉,还那么阴阳怪气。
他在怪她?
望见她诧然抬起的双眸,逐世的心漏跳了一拍,瞬间意识到自己冲动失礼。
他双唇动了动,神色有一闪而过的慌乱。
怕吓着她,怕她委屈,也怕加重她的难过,逐世连忙调整了心绪。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他在她床边坐下,眼眶有些红,口中喃喃:“我也说不上来……就是看不得你难受,想不通该怎么带你走出悲伤……”
祁寒牵起无血色的唇,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。
“你是不是觉得,我是因为沉湎情爱,执着于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,然后自怨自艾,迷失本我,自我放逐,甘愿身殉?”
逐世睫毛微颤,没有答话。
“不是那样的啊,”她深吸一口气,“我才不会那样。”
“你当我糊涂,可我比谁都清醒……有时甚至觉得,若能一直糊涂下去,或许便也没那么痛了。”
祁寒喉咙哽涩,心肺好似压了巨石,沉闷地难以忍受。
“祁念笑于我而言,是什么样的存在呢……说来可笑,初见时我便想,他该是世间最无暇的雪,是天边皎洁的月,是指引我方向的启明星,是给予我勇气和力量的信仰……”
“可随着抽丝剥茧,真相无处遁形,任凭我如何自欺欺人,都无法不去看他阴暗的背面,”
“他从前恶行累累,若不遭报应,天理不容。他的恶孽,恰与我坚定奉行的正义,背道而驰,”
“我夜夜不得安眠,日日痛楚彻骨,并非困陷于情爱、怪他负我心另娶旁人,而是,我无比清楚地知道,他从前做过多少恶事,犯过什么罪孽,”
身旁,逐世凝眸,认真听着她絮絮不休,没有半分不耐。
他轻声问:“因为他是个坏人,让你觉得可怕,无法面对?”
祁寒目光空茫,僵硬地摇头,呢喃道。
“我只是不敢相信,我原以为的,原坚信的,那样温润如玉的男子,竟是个啖人饮血,踏着别人尸骨往上爬,杀人不眨眼的修罗,是伪君子,是蛇蝎肠。”
说着说着,祁寒眼前雾气迷朦。
“最讽刺的是,我明明什么都知道……知道他过往卑劣,知道自己遍体鳞伤,也知自己不该留恋,不该痴缠……我知道我现在最该做的,是潇洒地挥挥袖子然后转身离去……前方还有更有意义的事等着我……我明明什么都知道,”
“可我也最清楚——哪怕到现在,我竟都不曾怀疑过他不爱我!”祁寒红着眼低吼,“我清楚他的苦难,他的无奈,他的隐忍,他的自卑自责……还有他不曾改变分毫的心!”
“所以我鄙嫌自己,厌恶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——每滴都在叫嚣着提醒我,不论从前现在那份双向的爱都不会动摇——我觉得自己恶心!”
她很清醒,比任何人都清醒。
但这份清醒,恰恰是折磨她的主因。
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清醒着沉沦,那才是真正陷落永夜。
是最大的痛苦。
逐世沉思了很久,忽然说:“可我觉得你很勇敢。你若爱一个人,便是坦坦荡荡义无反顾,能被你珍视的男子,何其有幸。况且,他是个坏人,和他对你爱之深切,并不冲突。或许相爱本身,便是许多的偏爱和例外,如果一定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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