服务生立刻笑着说好的,然后把酒牌调出来,“您看这款可以吗?”
谢鹤逸语调闲散地笑说:“这得问今天请客的老板。”
孟臾骑虎难下,不情不愿地下了单。
得,这下子这顿饭没俩月工资下不来了。花自己辛苦赚的钱吃一顿不怎么爱吃的饭,真不是什么特别愉悦的体验。换算下来,这一杯红酒就得她上两天班,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,孟臾仰首又喝了一口。
对面的谢鹤逸就着她精彩纷呈的反应吃了几口菜,酒没怎么喝,大半瓶都被孟臾当饮料似的灌了进去。之前,他总不准她喝酒,后来发现她虽然嘴硬,但实际做起来,也只是喝些味道清淡的果酒,度数都很低,他便没再管。
孟臾讲话有点大舌头,“我明天要去见我妈。”
“嗯,知道。”谢鹤逸回应她。
“五哥告诉你的吧?”说完这句意义不大的话,孟臾才发觉自己好像真的醉了,脑子恍恍惚惚地根本无法正常思考,这酒刚开始喝还不觉得什么,但可比在永无乡喝的那些花果酿制的清酒上头多了,才喝了几杯就头重脚轻的。她推开面前的杯盏,撑着扶手摇摇晃晃站起身,“吃饱了,我该走了。”
谢鹤逸走到她身边,“我送你。”
“不用!”孟臾推开他的扶持,背着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,强调道:“我自己能叫车。”
“不行。”谢鹤逸不容置疑地说:“你醉成这样,一个人我不放心。”
秋风一入夜就格外寒凉,卷住孟臾的衣裳,钻进去吻得她鸡皮疙瘩直立。她只觉醉得更深了,头发被风裹起来,交缠在额面,她难耐地晃了晃脑袋。
餐厅门口,司机已经尽职尽责地拉开了后排车门,孟臾权当没看见,但她走路快不起来,晕得厉害,防着摔跤,还要避免滑倒。碰到树就扶住站一站,树皮的粗粝感漫进手心让她怔了下。
一时没有站稳,谢鹤逸抬手来扶,她下意识攀住了他的手臂。
孟臾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会儿:“……我不回谢园。”
说完这句,她松开他继续往马路边走,却被谢鹤逸拉住,妥协道:“不回谢园,我给你找地方住。”
“不用你管,我自己能安排好。”孟臾凭借思维惯性,拿出手机,查看酒店订单,准备叫个车过去。
谢鹤逸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,伸手拽住她的胳膊,冷声道:“孟臾,我说了,你喝醉酒不能一个人,不安全,听不懂是吧?”
孟臾看他沉着脸,下巴绷得极紧的样子,撇撇嘴,泪珠子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跳出来,“你干嘛这么凶啊?我听得懂,就是不想照办不行吗?”
谢鹤逸多少年都没见过孟臾这样了,她从小就不怎么哭,除了父母出事那次,其他大多时候受了委屈了不起就红下眼眶,哽咽两声,现在却哭得一塌糊涂,眼泪随着她的声音大颗大颗往外砸,簌簌地落,让他心头发软,让他无可奈何。
他敛眉抚上她的肩,抬手替她拂去眼泪:“哭什么?”
孟臾脑子根本是不清醒的,只是哭腔浓重地重复,“我难受……”
“我心里难受,胃也难受。”她蹙紧眉宇捂着嘴,含糊道:“想吐……”
话音刚落,孟臾就侧过脸去,弯腰对着绿化带干呕了几口酸水,什么都没吐出来却比吐了更难耐,她眼睛都睁不开,哭得满脸都是泪痕,任由一旁的谢鹤逸卡着下巴,用手帕给她擦拭了唇角。
显然,她的酒量很一般,谢鹤逸心下不禁后悔刚才纵容她喝了大半瓶酒,但现在也没有后悔药,垂眸低声问:“怎么样?还想吐吗?”
孟臾轻轻摇头,额面抵在他的肩窝借力,酒精对中枢神经的麻痹让她整个人都昏沉地不行,她脑袋埋在他颈侧辗转,幽幽吞吐气息,不稳当,轻轻发颤。眼泪和热气齐齐靠近,撩拨地他喉间发渴。
谢鹤逸认命地叹气,温声哄她,“我去买解酒药给你吃,你乖一点,去车上等我。”
说着,他揽住她的腰半抱半拖地往车子的方向走,被挣脱,又牵住她的手腕向前走了几步,沉声斥她,“先上车!”
他不容拒绝地直接将人塞进后排,就听孟臾扒着车窗玻璃嚷嚷着表达抗拒,“我不回谢园!”
合着又绕回来了,谢鹤逸懒得跟小醉鬼计较,顺着她的意思说:“你不是要住酒店吗?我送你去。”
南江市中心,酒店顶层套房。
法式家具、水晶吊灯、樱桃木桌柜、羊毛地毯,每一样都好像燃烧钞票俯视皇室,厚重的天鹅绒幕布拉下,遮住窗外半座城的灯火。
孟臾刚才一直醉得不省人事,几乎是被他半抱着弄上楼来的,此刻终于稍微清醒过来了点儿,意识回笼,她半靠在贵妃榻上,目光逡巡环视一圈,“……这不是我定的房间。”
谢鹤逸没回答她,而是将路上买的解酒药拆出来,端了杯即热的温水递过去,“先把药吃了。”
孟臾不肯接,撑着靠背坐直身体,语气前所未有的低落消沉:“以后……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吧,别再管我了。你说我矫情也好愚蠢也罢,人活一口气,气散了我就该死了。”
谢鹤逸被晾了一会儿,没接话,也没见生气,只是扶着膝盖,顺势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来,摘掉鼻梁上架着的眼镜,随手扔在小几桌面。
角落里的地灯泛出暗淡苍白的光,他半阖着眼,支着额角靠在那里,让人无端觉得倦怠,竟然好像没力气同她耍花腔。
那些年,孟臾一直都知情识趣,乖巧顺从,他省心惯了,却没想到掩在那层皮下的性子竟然会烈成这样,人不大,气人的功夫不浅。遇强则强,遇弱则弱,见招拆招,一手好兵法,就是不肯就范。
可若真扪心自问,她这样硬气他也是喜欢的,仿佛没什么事能真正看到眼里,世间万物在她跟前都是寻常东西,有一股横冲直撞的漂亮傲气,这才像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。
一段空白的沉默后,他才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却没有发火,甚至轻声哼笑了下,“真是个小白眼儿狼,我对你不好吗?一定要离开我才高兴吗?”
“用我想要的方式离开你,或许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,但用你想要的方式靠近你,我很痛苦……”说到这里,孟臾又忍不住落了泪,她立刻抬手抹掉,趁着还未完全消褪的酒意,与他对峙:“你对我再好,也不会给我想要的,而你想要的,我也做不到,我们之间……就只能到这里了。”
大概是在酒精的刺激下,她醍醐灌顶一般地想通,即便谢鹤逸是爱她的——不管他肯不肯承认,她都真切感受到了被爱的感觉,但他的爱,很局限,似乎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。
而他们的死结,也并非谢鹤逸肯不肯低头的问题,如果能奏效,哪怕假意敷衍她,难道不是最直接解决问题的方式吗?
谢鹤逸向来自诩目标至上,唯一所求就是她能像过去那样一直陪在他身边,但目前的状况摆在眼前,她一身反骨毫不掩饰,显然无论从他口中说出爱或是不爱,她的意志均不会以此为转移,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。
既然如此,何必本末倒置?
她所求的自由独立他永远都给不了,再给她增加有恃无恐的筹码不是他的行事作风。
这其中的关节,怕是谢鹤逸早就心知肚明,所以就是不肯松口,因为知道根本没意义。
“孟臾——”她闻声看过去,谢鹤逸陷在深色的沙发里,说不出的孤单可怜,他垂着眼皮,声调平静无波:“……我今年三十二岁了,活到现在,也就你在身边时,才觉得人生还有点儿意思。我是不可能答应你到此结束的。”
淡白的灯光折在他身后,孟臾目不转睛,一个偶然的瞬间,让她得以窥见他眸底闪过的那片偏执而压抑的阴翳来。
四十三、灵与肉
大概是想看得更清楚些,孟臾有些神志不清似的向前凑了下,复又很快回过神,不可以靠他这样近,想要迅速撤开,但榻上空间有限,她不小心差点跌落下去时,谢鹤逸伸手捞了一把,将其按在身侧。
她浑身绵软无力,就这么顺势靠在那里看着他,要把以往的委屈通通倒出来一般,哽咽着控诉:“可我不是你闲来无事逗乐子的玩物,而是个活生生的人,我这么痛苦难道你都看不到吗?”
谢鹤逸像是已经心烦到极点,蹙眉反问她,“到底为什么你会认为,我对你的痛苦无动于衷?”
他心里不高兴,脸色暗沉沉的。大约是很不舒服,一直低垂着眼睫,手指撑在两侧反复推揉眉骨和眼廓的位置。
离得近了,孟臾才发觉他眸中的红血丝,她看不过去,制止他说:“……你别用手这么用力揉眼睛,会感染的。”
谢鹤逸压根儿没打算理会,闭上眼不再看她,手下动作一刻都没停。
他坐在那里,整个人都有些昏暗,衬得骨节分明手指愈发白,她的心尖儿无端颤了下。
静了静,孟臾鬼迷心窍地直接凑上去拉下他的手,待谢鹤逸反应过来,她温热柔软的唇已经贴在了他薄薄的眼皮上,辗转地轻轻吻过去——
滚烫的呼吸带来的热敷缓解了无休止的酸胀感,他被生理性的泪水浸湿的睫毛抖动得如同蝴蝶振翅,窸窣擦过她温软的肌肤,心知此刻睁开眼,视野依然是一片模糊混沌,甚至可能看不清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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