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不管怎么讲,总算是把她晚归这件事绕过去了。孟臾心里有鬼,若是谢鹤逸追问,难保她不说错话。
大年三十的晚上,孟臾早早地就等在了视野最好的二楼露台。
烟花在天空炸响,五色焰火不断四散,瑰丽繁复的图案迅速成形复又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上。
浮云苍狗,一年的时间又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了。
孟臾伏在黄花梨木的阑干上,仰头看着夜空,眼眸被绚丽的焰火映得亮闪闪的。
谢鹤逸坐在她身后的圈椅内,往椅背上靠了靠。
孟臾看了一会儿,突然想起了下午刷手机看到的本地公众号上的通知,回过头皱起眉,很认真地问了句:“可是,南江今年不是全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吗?”
谢鹤逸低笑出声,却没正面回答她:“嗯,没事。
孟臾倚在栏边,自言自语道:“游乐园倒是可以放,像迪士尼,每天晚上都有烟花秀,但我听说那是要给环保局交罚款的,属于程序合规,所以合法。”
“你有特权吗?”她不解,侧着脸追问。
她只是好奇,如果是这种答案,倒也不稀奇。谢鹤逸却仿佛反而有一丝难得的尴尬:“咳……明天让裴渊去交罚款就好。”
孟臾意外极了,不由得呆愣住,紧接着笑意扬起,松散的额发落在饱满的脸颊上,愈发衬得她肤白胜雪。
孟臾仰头看焰火的背影落在谢鹤逸的眼里,瘦削的肩背,修长的颈项,纤瘦的腰肢,笔直的双腿,还有因他喜欢她便从小留到大的漆黑长发。
不知怎的,突然萌生出一丝莫须有的退意来,这些年,孟臾小孩儿似的在他跟前撒娇,就算任性也知道进退,像是他从外面领回来的小女儿,倏忽就觉出自己的老态。
夜幕之上烟花四溢,转瞬即逝。
硝石味传过来,谢鹤逸想起多年前的新年。
那时孟臾已经在他身边生活了三四年,从八九岁的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,听话懂事,温暖可人,惯会讨好他。也是在农历新年前,那阵子他忙起来,抽烟抽得凶,总是咳嗽,晚上他的床头便会有一杯水,好让他夜里咳时润嗓子。清晨醒来,她又会在吃早餐前让李嫂为他榨一杯新鲜的梨汁。
总归是她先招惹自己的。
五、灵慈寺
大年初一。
谢鹤逸携孟臾去城郊半山腰的灵慈寺烧香。
车子停在山门口前,他们一起往庙里走。孟臾低眉敛目地跟在后面,他站得离她很近,身上沉蕴的檀木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,挥之不去。
按谢晚虞生前的安排,她去世后,在寺里供奉了往生牌位和长明灯。
灵慈寺住持和融法师迎出来,将两人带进殿内。
孟臾对灵慈寺的格局非常熟悉,谢晚虞在时,隔段时间就要来禅房小住。就连孟臾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。
那时,她刚满八岁,父亲孟瑞山仕途受挫,错失了一次本该顺理成章的升迁机会,家里因此天天争吵不断,最后连她都听明白了干部任职公示期的意思。
孟臾一度以为,自己很快就要像班里某个父母离婚的同学一样,选择跟爸爸还是跟妈妈生活了。却没想到,后来没过多久,突然有一天,妈妈将她从学校接出来,带到了灵慈寺。
谢晚虞与她见面时,没让外人在场。
孟臾记得,当时她穿了件深紫色的套装,腕上一串木质佛珠,从面容看不出具体年纪,但有一种无言的压制感,却并不让她感觉颐指气使,反而孟臾觉得她在尽力表现出亲和力。
但怎么讲呢,所谓亲和力,天然就有点高高在上的意思在里面,如果没有地位差距,是用不上这个词的。
她问自己平时愿不愿意到她家里生活,节假日可以回家见父母。
孟臾几乎没怎么迟疑,点头说愿意。
谢晚虞又对她说,可能你不太清楚来我们家生活的意思,她看了眼身侧的佛像,拨动掌心压着的珠串,念了句阿弥陀佛。
谢晚虞尽量迁就她这个年纪的理解能力,接着说,我家里有个小孙子,这两年七灾八难不断,需要有个人分担,但这个人可能会生病也可能会受伤,要是由你来做这个人,也愿意?
孟臾愣了愣,还是说愿意。
因为来的路上妈妈特意交待过她,不管待会儿要见的人说什么,提什么要求,她都要点头同意,那么妈妈就能保证不会和爸爸离婚。
就这样,孟臾被接了过去。一开始那几年,谢鹤逸还在读书,不常住在谢园,所以他们很少见面,连接触都寥寥无几。平日里,白天她依然正常上学,晚上回去,谢晚虞会让人事无巨细教她应该怎么吃饭、站立、说话以及穿衣打扮。
偶尔周末和节假日,只要她提出来,都能回到自己家。
而那几年也是孟臾觉得最幸福的时光,父母感情甚笃,家里氛围和睦,他们表现得像是恨不得要把所有的爱都掏出来给她。
殿内佛像案前燃灯千盏,供奉的兰莲盆栽连绵,檀香花香不绝如缕。
远处传来空灵悠远的钟鸣声。
孟臾跪坐在明黄蒲团上睁开眼,从纷乱思绪中回到现实。
谢鹤逸已经将点着的香烛插入炉内香灰,折身回来看她,低声吩咐:“我跟法师有话讲,你出去玩一会儿吧。要是饿了,可以先去后面膳房吃素斋。”
“嗯。”
孟臾点头应声,这么多年她对流程早就驾轻就熟。谢鹤逸每次来寺里,都会去和融法师的禅房枯坐半晌,有时可能会问些什么,有时就单纯坐着听对方讲经解谶,什么也不说。
今日灵慈寺照例是不对香客开放的。
院内除了三两位身穿灰蓝棉袍的僧人在洒扫,再无他人,孟臾曲着腿坐在花坛边上晒太阳发呆。
寺里东南角的两株百年树龄的白梅树正盛放,空气中幽香浮动。
日光晴好,沿着枝叶温柔地描上浅金色的边,若是再过一个月来,另外那株白玉兰也该缀满枝头了。
她突然想起,真正称得上第一次和谢鹤逸有交流也是在一个玉兰花开的春日里。
那天学校开运动会,运动量空前大,她从外面回来时,谢鹤逸正坐在餐桌前吃饭,但已经吃得七七八八,问过她还没吃,便让李嫂叫人给她做了碗面。
孟臾饿得很了,但还记得之前学的规矩,进食的速度控制得应该没让他觉得失礼。
谢鹤逸坐在对面,懒散地支着头看她吃饭,眉眼里没什么情绪,像一尊神像。
“想家吗?”过了一会儿,他问。
话声温和从容,仿佛清泉一样,从山顶顺其自然地流下来。
孟臾下意识想点头,沉默片刻,最终还是摇头,一本正经道:“……不想。”
谢鹤逸突然就笑了,孟臾垂下眼不再说话,继续埋头吃面条。
她不知道的是,那天谢鹤逸才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,一个自作聪明的小丫头,还没学会七情不上脸,却要在他面前摆弄,不肯说实话。
后来,谢鹤逸回谢园的次数频繁起来,孟臾和他相处多了,也渐渐摸出一些门道来,他和谢晚虞一脉相承的菩萨相,不怎么生气,也不怎么高兴,喜不是喜,怒不是怒,三分心思揉碎了洒出来,让人看不出本来面貌。
实践经验多了,孟臾知道只要她用心小意地讨好着,谢鹤逸就会觉得受用。
他喜欢听琵琶,她便去学。他有所示意,她就献出自己的身体。这样,即便身世零落,命途多舛,她依然衣食无忧尤有依凭,能相安无事地活下去。
“孟臾——”
不知何时,谢鹤逸从禅房出来,站在殿前的台阶上叫她。
他总是这样,在人前喜欢连名带姓的称呼她,像是不带半分狎昵的正人君子。可真要论起他给自己起外号,有些词语香艳到她事后光是想想都觉得脸红羞臊。
孟臾回过神来,连忙起身,拍拍身上沾惹的泥土,边一路小跑着跳上台阶,兴冲冲地问:“要回去了吗?”
“怎么,不喜欢待在这里吗?”谢鹤逸没回答她的问题。
孟臾双掌合十于胸前,阖目小声念了句菩萨莫怪,才皱着眉实话实说道,有点无聊。
谢鹤逸不以为忤,嗤笑一声,揽过她的肩膀,向后院膳房走,“陪我去吃点东西。”
孟臾不再多说,顺从地挽起他的手臂,“嗯,刚好我也饿了。”
膳房的僧人现煮了两碗面端出来,浇头是现成的,马蹄冬笋香菇木耳煮在一起,吃着无比鲜甜,面条是手工碱面,也足够劲道。
孟臾刚吃两口,就听见谢鹤逸问:“初四我要回北京,你想跟我一起去吗?”
一时之间,孟臾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。从前谢晚虞还在世时,几乎每年春节都会带着她走亲访友,俨然一副当成自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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