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步一停,那人不再往前走了。
楚小婉转眸向公子凌琰看去,他并没有抬头看云霞,那一双凤目垂着,目光所及唯她一人。
她看云霞,他竟也由着她看这一片云霞。
那一刻,楚小婉心里感慨万端。
她想,公子也许不如谢玉懂她,但他宵旰忧劳,却仍愿为她停下脚步。
那楚小婉也算是个幸运的人呐!
即便回了兰台,有这般宽阔的胸膛可依,有这般坚实有力的臂膀可靠,又有什么可忧可惧呢?
她想,她会永远记住庄王十六年十二月初蓟城大营的这片晚霞,也永远会记住公子凌琰的眸子里,在此时此刻映着的只有锦衾中的姚楚小婉。
不久暮云收尽,这才一同进了中军大帐,等候多时的庖人急急忙忙端来热乎的晚膳,有他幼时常吃的蟹黄羹与炖牛腩,也有她幼时吃过的松子饭与鲤鱼汤。
一个二十余年养尊处优的人,竟亲自为她盛粥布菜。
这又何尝不是与君闲坐,灯火可亲呢?
她想,魏国饭好,燕国海鲜亦更美味啊!
不多时有人进了帐,恭谨禀道,“公子,夫人身边的素娥姑姑来了。”
那素娥是原先在沈府侍奉关氏的,如今竟跟着沈淑人一同嫁到了兰台,不知入夜才来又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。
见凌琰点了头,侍卫便请素娥进了大帐。
很快进来一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婢子,端着个大托盘,其上鼓鼓囊囊的以缎布覆着,看不出其中之物到底是什么。
这素娥虽年纪大些,倒是身段窈窕,体态风流,即便看见楚小婉正在公子身旁落座亦是神色如常,并没有什么奇怪错愕,反而笑着盈盈拜道,“拜见公子。”
凌琰淡淡点头,并不曾命她起身。
素娥不见异色,就地跪着笑回,“夫人知道公子明日要携表小姐回兰台,心里十分高兴,因而命奴给表小姐送来了衣裳钗饰,好叫表小姐体体面面地回去。”
说着又跪伏下去连连告罪,“夫人说,白日进营被人瞧见总是要污了公子清誉的,这才命奴入了夜来。扰了公子与表小姐进膳,是奴的过错。”
沈淑人主仆实在聪明,有意无意地提及进大营的时机,显得魏国灵璧公主知书明理智圆行方,反倒是那总在青天白日里来的珠珠郡主冒冒失失横冲直撞了。
想来兰台之内的争斗才是真正的不见硝烟兵刃,却明枪暗箭,匿影藏形。
素娥望着楚小婉温柔笑道,“表小姐可要看一看?”
看与不看对楚小婉来说并没有什么所谓,但既问到了她,便也点了头。
素娥端着托盘跪行至案前,又亲昵道,“一整年不见表小姐,夫人心里甚是想念,这几日还与奴说,等到表小姐回兰台,姊妹之间定要好好地叙叙旧才是。”
缎布一掀开,里面的倒是好东西。
衣袍丝履俱是好料子,环佩步摇亦都价值不菲。
素娥还道,“夫人担心表小姐受欺负,早早便叫人将淑德楼收拾干净了,说表小姐回了兰台,就住在淑德楼。家里的事都交给夫人,有夫人照拂着姊妹,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,公子只管安心前朝军务,不必担忧。”
一个个真是不简单的人呐!
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意味深长。
既暗指了阿拉珠会欺负楚小婉,又明示了楚小婉回兰台的归宿——
就住在沈淑人的淑德楼。
沈淑人若不是想要拉楚小婉入自己阵营,便是要将她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。
哦,甚至还想大权独揽,压过阿拉珠,在兰台主事。
你瞧呐,人还没有回去,兰台之内便已经开始拈酸吃醋兴风作浪了。
真是好一个狼窝虎穴。
楚小婉心里隐隐不安,她抬头去看凌琰,烛光下那人眉心微蹙,神色晦暗不明。
第218章奴是媵妾
他听了素娥这一番话,又在想些什么呢?
楚小婉不知道。
他大抵还会记得她曾被沈淑人卖过一回的事吧?
也许也以为灵璧公主温良敦厚,友爱姊妹,是个能安定后宅的好夫人。
公子心里所想,她一向不知。
但她到底是如何被一张网束住了手脚,如何被塞进了麻袋,又如何被人送回了燕军大营,又如何被人吊在辕门,继而一箭射了下来。
她自己又怎么会忘记呢?
她怎么会忘记当时的惊骇、无力与绝望。
没有沈淑人,就没有如今的药罐子姚楚小婉。
那人好似对沈淑人的安排颇为满意,竟问起素娥来,“魏夫人还说了什么?”
主人高兴,素娥也高兴,烛花下她的脸红扑扑的,“夫人还说,表小姐从前在母家没怎么享过福,如今姐姐来了,自然要好好补偿,夫人要表小姐不要忧心。”
楚小婉垂眸不言。
她们一个个的都会在公子面前装腔作势,唯有她不会。
正因不会,这才一次次吃尽了苦头。
她还在想,公子听了这样的话又会如何做想呢?
他竟问,“你叫?”
素娥一赧,“奴叫素娥,是关王后身边最得脸的,如今又是灵璧公主的......”
她支吾了好一会儿,那张姣好的脸红红的,“又是公子的媵妾。”
她的声音低若蚊蝇,但足以被凌琰听得清楚。
因而他笑,“我的媵妾?”
素娥含羞,“是,奴是公子媵妾......”
“哦。”凌琰又问,“魏宫的婢子平日如何侍奉?”
素娥笑道,“与兰台一样,不外是侍奉王后娘娘进膳、盥漱、濯足、汤沐罢了。”
她顿了一顿,又轻声道,“不过奴是不必做这些的。”
“好。”那人淡淡应了,继而话锋一转,“侍奉郡主盥漱罢。”
素娥一怔,一时未能明白他的意思,“郡主?”
凌琰似笑非笑,“怎么,魏武王亲封的郡主,你们自己倒不认了?”
素娥脸一白,忙陪着笑,“是是是,是奴蠢笨。”
话音旦落赶紧抬手拂袖取了热水冲茶,斟了两盏,一盏端至楚小婉跟前,笑道,“请郡主盥漱。”
一盏端至凌琰身前,“请公子.........”
话未说完,那牛角杯一歪,乍然将热茶倾至了那人腿上。
“啊!”
素娥低呼一声,水蛇似的凑上前来,整颗脑袋几乎要埋至那人腿间,轻轻柔柔地为他擦拭起来,“公子......公子恕罪......”
举手投足,三分小心,七分妖娆。
楚小婉冷眼瞧着,依旧不言。
这素娥看起来比阿拉珠的房中秘术还要厉害,想来是嫁进兰台前,关王后已经悉心叮嘱过了,无论如何都要帮灵璧公主争宠固宠。素娥常年跟在关王后身边,年纪虽大些,但身段极好,又尤为放得开。
她们一个个的都会在公子面前献媚取宠,唯有楚小婉不会。
楚小婉不会,却也根本不屑做如此丑事。
她瞧着凌琰面色铁青,眉头紧锁,目光沉沉。
他命,“抬起头来。”
素娥闻言抬头,双目迷离,脸色红的似要滴出血来,显然已经动了情。
真不知她此举到底是为了沈淑人,还是为了她自己飞上枝头,但她显然不知道公子洁癖。
楚小婉瞧着凌琰抬起手来,那只修长如白玉似的手抬了起来,一巴掌朝素娥的杏腮扇去。
素娥尖叫一声,捂着脸重重地摔到一旁。
他的声音冷得几乎要结出冰来,“贱婢!滚去雪里跪着!”
楚小婉惊得心头猛跳,她朝素娥看去,素娥的一半脸已经打得出了血,约莫也是骇得四肢瘫软了,整个人堆在地上竟怎么刨蹬都爬不起来。
门外的裴孝廉此时问道,“公子,可要拖出去?”
凌琰薄唇抿着。
裴孝廉已领会到他的意思,立时带了两侍卫进帐,一人拽起一条胳臂,似拖死物一般将素娥拖了出去。
素娥原本已经吓得懵了,此时霍地回过神来,哀哀戚戚地哭道,“公子饶命!公子饶命!奴会冻死的!啊!放开我!放开我!公子恕罪,奴知罪了!公子......”
人已被拖下了石阶,还听见裴孝廉粗声粗气道,“魏人都这般无耻!”
素娥仍哭喊不止,“公子饶命啊,奴是魏国关王后的身边人,公子不看奴,也要看王后娘娘的面子啊!公子......公子......”
哭喊声戛然而止,大抵是被裴孝廉堵住了嘴巴。
楚小婉兀自怔着,听那人道,“还不过来更衣。”
与方才比,他的神色声量已缓和了许多。
楚小婉忙起身去宽他腰间的玉带,她仍旧解不开,想到方才素娥的举动,愈发急得脸红耳赤起来。
那人问,“可吓到你了?”
楚小婉忙摇头否认。
她解不开,那人索性自己去解。
三两下解开了玉带,三两下扯下了衣袍,继而信手一扔,那袍子在帐内翩然飞起,很快便落进了青鼎炉里,倏地一下被炭火吞噬,登时窜起了老高的火苗来。
楚小婉呆呆立着,一时竟不知该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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